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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诗书中讨生活————致弟子滕茂椿(莘园、心圆)十三通

    一

    莘园兄青鉴:

    大作捧读一过,颇有意致。唯句法未能遒炼,尚是功夫不到。余于学诗,自十岁起至卅,仍是门外汉。卅以后,从尹默师游,始稍窥门径。近五年来,致力于黄山谷、陈后山、陈简斋、杨诚斋诸家之诗,自谓有得。惜默师远在天南,无由印证耳。

    兄下礼拜一日上午,如有遐可过我一谈,当为细述此中经过。又不知有此闲趣否耳。草草即颂

    吟祺

    苦水再拜 四月二日

    如新十时到寒斋,当到北海散步,何如?希示知。今日意绪甚不好,作此短札,乃有涂改,可笑也。

    二

    莘园兄:

    《译丛补》(注:鲁讯的译作。)自携来之后,每晚灯下读之,觉大师精神面貌仍然奕奕如在目前。底页上那方图章,刀法之秀润,颜色之鲜明,也与十几年前读作者所著他书时所看见的一样。然而大师的墓上是已有宿草了。自古皆有死,在大师那样地努力过而死,大师虽未必(而且也决不)觉得满足,但是后一辈的我们,还能再向他做更奢的要求吗?想到这里,再环顾四周,真有说不出的悲哀与惭愧。在我,是困于生活(其实这也是托辞),又累于病,天天演着三四小时单口相声,殊少余暇可以写出像样的作品来的。十年前的一篇小说《佟二》已在《辅仁文苑》上登载出来,可惜社中只送我一本,未能相赠为憾耳。夜深,甚草草。此颂

    著祺

    顾随拜手 五月廿一日灯下

    三

    莘园兄如面:

    昨日驾临小斋。以山妻病相颇险,心绪不宁,未能畅叙,歉歉。今日早起,看其情形甚好,眠食俱佳,殊出人意料之外。私心愉悦,不可名状。明日吉祥园夜戏,则恐仍未必能观光。天热,又夜间怯于久坐故耳。兄未悉有兴否?唯演来亦大料不够太好,去与不去亦无大关系也。

    吾比来写字似又有小长进,为孟铭武兄写得两小幅,颇自喜。昨兄见过时,惜未取出一看。大卷急切不能下笔,恐匆匆负此佳纸。然既有此意亘胸中,即愈不能佳也。草草遂尽两页纸。

    专颂夏祺

    苦水再拜 六月七日

    莘园自西郊归来,驾过荒斋,共话今昔,不胜感喟(注: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,次日燕京大学被日寇劫夺,师生被限令当日离校。时滕茂椿正就读于燕京大学,次年夏始准许回校搬取个人行李物品。他回校后见湖滨宿舍门户敞开,书籍、被褥、物品已被洗劫一空,校园杂乱荒芜。回城后他将实情向顾随禀告,师生相对叹惋久之。),因赋长句三首:

    一带红楼映夕晖,萦青缭白四山围。

    园花寂寂无人见,华表双双待鹤归。

    狡兔逡逡狸竖毛,旧携手地长蓬蒿。

    过雨樱桃熟初透,共谁撷取佐春醪。

    几度良宵吹玉笙,旧游如梦欠分明。

    群花寂寂胭脂落,一径荒荒萧艾生。

    始信桑田变沧海,怕登高阁眺新晴。

    归来泪洒城西路,红日苍山管送迎。

    卅一年六月八日写奉莘园道兄。

    苦水

    四

    莘园道兄:

    上周晤面两次,一在小斋,一在尊寓,又同游北海,甚畅,本可以不再写信。唯闻董鲁庵先生于上月出家(注:董鲁安实以出家为名奔赴解放区。),留书与家人,具说决往僻县深山,家中亦不必寻觅云云,心中不无枨触。昨夕梦中,为雷雨惊醒,辗转不能入睡,因念董大师此时不知闭关何处。韦苏州诗云:“落叶满空山,何处寻行迹?”真不啻为此刻情景写照也。今晚亦颇思作一诗,但珠玉在前,未免难于下笔,恐终于一字也写不出耳!草草,不尽。即颂秋祺

    苦水再拜 九月十六日

    五

    心圆道兄如晤:

    手书诵悉,吾辈平时作书,信手写去,遂多病态,比至立志学书方才觉得虽不为晚,然总不免多费一番手脚。平直乃是苦口良药,多多服用,自然有益。近中心气苦未能平和,不克安心创作,只和得何先生七绝二章(注:何其巩子亡故,有《哭玲儿》诗。):

    甘罗事业逐飞烟,自古聪明艰大年。

    寄语华阳真隐道,人间会有再生缘。

    释氏谈空破死生,由来四大有亏成。

    可堪半夜罡风恶,吹断碧宵雏凤声。

    凑韵而已,不复成诗。草草,即颂

    秋祺

    苦水和南 十月八日灯下

    六

    莘园道兄如晤:

    昨晨外出,到一同事处小坐,竟至失候,歉歉!今晨小谈,甚畅。唯未提及作字,不知兄比来字课工夫如何?能不间断方好。吾年来虽有志于此,然时间与精力有限,不免有一曝十寒之恨,进步殊少。大凡为学,说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,说一尺不免是零,行一寸则实实在在地一寸也。此非独作书一事为然矣。

    兄年富力强,公余之暇,正宜勉力读帖、临帖,久而久之,自有一番悟入,亦自有一番受用。所谓“归而求之,有馀师者”,此也。草草,即颂

    秋祺

    苦水再拜 十月十一日

    此纸第一行是今早未晤面前所写,方写得“处”字,而兄已至小斋,遂搁笔。今晚灯下独坐无俚,乃足成之,亦无许多话要说,但使此纸不废置耳。不笑,不笑。

    又白

    七

    莘园道兄如晤:

    手教并转来铭武兄书俱诵悉。五律四章颇有韵致,修辞或有不甚精到处,当是手生之故,不足为害也。大凡吾辈今日生活所最要保持者为诗心。诗之或作与否,及作得成熟与否尚在其次。近来在课堂中常发此议论,不知兄以为如何。贱恙虽未大好,然日有起色,腰脚觉得有力,可慰锦注。房东已将房卖出,又需搬家,殊觉叵耐。刻在找房,请兄亦代为留意。然需在后门一带方佳耳。即颂

    春祺

    苦水再拜 三月十八日

    八

    莘园兄:

    手书与大作二章,今午接到。词虽云效拙体滕茂椿词题为《读〈霰集词〉竟,效吾师体试填〈临江仙〉二首》,然甚有思致,较之以前所作,进益多多,可喜也。随手为改定数字寄还,或有助于吾兄之揣摩,亦未可知。拙词不足学,一如拙书。学之而善,已自不成家数;学之而不善,病不滋多乎?苦水之词与字,亦不尽学尹默师。兄当能解此意。春假七日,不觉草草遂将过去,怅恨如何!假中除三到北海,余时大都坚坐空想。久不作词,近中颇有词意,已作得三首,见另纸。尚有二章腹稿犹未就也。义山诗、六一词,可常读之。如有疑,每周末日下午过我一谈,或能为兄说之。今日上午为司铎书院学生改得十本誉子,神疲字甚草草,不罪。

    即颂吟祺

    苦水再拜十一日

    浣溪沙(三首)

    城北城南一片尘。人天无处不昏昏。可怜花月要清新。药苦堪同谁玩味,心寒不解自温存。又成虚度一番春。

    自着袈裟爱闭关。楞严一卷懒重翻。任教春去复春还。南浦送君才几日,东邻窥玉已三年,嫌他新月似眉弯。

    久别依然似暂离。当春携手凤城西。碧云缥缈柳花飞。一片心随流水远,四围山学翠眉低。不成又是隔年期。

    昨夕有友人来小斋坐谈,不觉遂进一盏茶,友人既去,解衣上床,竟不成眠,枕上口占小词三章。晨起录出,稍近平妥。莘园学词甚有思致,故即以此稿寄之,不复重抄也。

    四月八日苦水

    九

    心圆道兄如晤:

    日前得手书,冗未即复。谅之,谅之!铭武信一纸附上,又拙诗七首,“北海中坐谈”四章当稍佳耶?搬家在下礼拜中,以非星期,恐公忙,亦未便邀兄前来照看也。昨日为周太师母(注:鲁迅、周作人之母。)接三日,曾往吊,见旧雨多人,皆老苍憔悴,不禁慨然。又座中皆袷衣,而余尚未脱棉。年未五十,疲惫如此,真无奈何。大作于日前曾批改数处,不知当尊意否?今日作字过多,臂为之酸。甚草革。专此即颂

    春祺

    驼庵拜手 四月廿五日

    十

    莘园道兄如晤:

    所送来毛笔极佳。不知彼肆中尚有多少存余,若不多,可以悉数购出,储做不时之需。唯恐不耐使,以锋大锐利,易于磨秃耳。然较之铭武所购夏毛,实优胜多多也。至纸则殊不甚佳。若其价格比之丹明庆迁安纸不过于便宜,可不必购存,以其质过粗,既不润墨,又易伤笔也。

    比又作字否?有正书局之放大本黄庭经,若以唐人平直之笔意写之,颇有好处。兄可以一试。事繁,先不多写,即颂

    日祺

    苦水再拜 五日灯下

    十一

    莘园兄:

    礼拜日之游,虽非赏心乐事,然而废园散策,松下清谈,在我这多病之躯,却是不可多得的清福。归来虽略觉疲乏,夜睡尚安稳。

    现在有一件俗事要同你商量。这个月的食粮配给单,至今尚在碾儿胡同何里长手中,不肯发给。找了他几次,始则言语支吾,继则避不见面。这使我这不善于理事与处世的人,真真无法可使。你能替我设设法吗?碾儿胡同还有一位穆万翔,似乎记得是里长。能找找穆公崇栻探探口气吗?此时还不想闹到官面上去,年来实在不愿与人争气也。

    食为民天,所以如此着急;而且本月廿五日便是食粮配给截止之日,所以更是急上加急。署中事想仍甚忙,又给你添上麻烦了。唉唉,这是多么恶劣的一段散文呵。

    我你怕不能相遇,所以带了信去,预备你如果不曾自公退食,便将此信留下,当做一件报告书。

    祝福

    苦水 十九日

    十二

    连日写“孔门诗案”已毕其十之七,而体中时时觉不适,想是用心稍过之故。昨虽无课可以写稿,亦竟不写。四时后独自步行至北海,登白塔而返。今晨到校上一时课归来,尚不甚觉累,颇自喜也。唯仍不拟续写“诗案”耳。

    兄况何如?想甚佳,署中事亦必大定矣。顷破开旧藏方袋面一个,味幸不变。本礼拜日下午下班后,请直来寒斋便饭。虽无肴菜,可同吃大馒头,以咸菜下之也。倘有事不能来,可以电话通至文学院教务股,告知之英,当另订期。草草,余面罄。

    心圆道兄

    苦水和南 十二月一日

    十三

    莘园兄如晤:

    手书并所惠民币壹拾万元均于今日下午收到。感与愧并,如何可说,即亦不复说也。兄所作字,笔姿益见挺秀,唯结体间有不合法度处,尚是揣摩古帖功夫未到之故。然亦不足为虑,不佞四十岁时方学默师书,今余已望六,始窥见古贤使笔运腕之妙,而于结体仍未能古朴茂密。兄年事方盛,已有此成绩,假之岁月,何愁不成乎?日昨见毛主席之三点重要指示,叹为天才领袖经典著作,已写得两本,第一本为舍亲取去,尚有第二本在小斋。兄如来京,当以相付。月之四日杨敏如女士以事来京,王振华君托其带下一部《苏联文学史》,此书确不易购买,然此刻亦已不需购买矣。比来读书之勤,实乃廿年来所未有。三数日来觉头晕,乃又以作字消遣。暑后决意出山(注:此前因大病休养三年。),唯摊子摆在何处,刻尚未定耳。今日写字过多,手战,此信甚草草。

    此颂春祺

    顾随敬礼 二月十一日灯下

    愿足下成为南岳下之马祖————致弟子叶嘉莹十一通

    一

    嘉莹女弟鉴:

    携去“词说”《稼轩词说》想已读得一过,不知于行文说理两方面觉得有败阙处否?务希直言见告,勿客气也。友人谓某用“会不会”太多,又称稼轩每曰“老汉”,亦不甚妥。君于此评有同感否?“说苏”《东坡词说》亦脱稿,自视较之前作为佳,到校时可便道移步蜗寓取去一看。前所云代抄一事何如?需纠合校友十数人俱有同好者方得。如此每人分担二三篇即可抄完,庶轻而易举耳。日来又拟说大晏词,昨已选定词目,唯上课在即,假使即行着手,十日内亦未必能说完也。草草。

    即颂

    吟祺

    顾随拜手 九月十三日午

    二

    入伏后遂大热,书既不能读,文亦不能作,每日除挥汗抄书之外,吃睡而已。去岁君曾与在昭君送来扇面二件,搁置至今始写得,字殊不佳,赖尚是小字真楷也。便中过北城,可来小寓取去。君近何作?念念。草此即致

    嘉莹女棣

    去病拜手 七月廿三日

    三

    大作小说一篇,不佞定名为《水边的话》,并送往《新生报》,在副刊上登出。闻该社有过五月廿五日不领稿费,便将稿费捐助社中之规定。君与该社素无渊源,犯不上“慷”此一“慨”,何不于一二日内往取出之乎?社在宣外丞相胡同。此致

    嘉莹同学

    驰庵 廿二日夜

    署名系用迦陵,或者需刻一木质小章乎?

    又白

    以前曾有一熟人在该社做事,刻此人已脱离该社,领稿费或当稍麻烦耶?

    四

    两日以来,气候骤变,暑雨蒸湿,大有入霉之势矣。不佞腰腿疾,最怕此种天气,愈益不能读书作文。携去书数种,恐不能餍足足下读书之欲;但如为学习英文计,或当不无小补耶?不佞虽不敢轻于附和鲁迅先生“不读线装书”之说,但亦以为至少亦需通一两种外国文,能直接看“洋鬼子”书,方能开阔心胸,此意当早为足下所知,不需再喋喋也。年来足下听不佞讲文最勤,所得亦最多。然不佞却并不希望足下能为苦水传法弟子而已。假使苦水有法可传,则截至今日,凡所有法,足下已尽得之。此语在不佞为非夸,而对足下亦非过誉。不佞之望于足下者,在于不佞法外,别有开发,能自建树,成为南岳下之马祖,而不愿足下成为孔门之曾参也。然而“欲达到此目的”,则除取径于蟹形文字外,无他途也。凡以上所云云,足下亦能自得之。苦水所以不能已于言者,则是老年人絮聒之常情,自知其可叹而不克自已耳。草草。此致

    迦陵女弟

    苦水拜手 七月十三日

    五

    暑雨蒸湿中连看新生试卷四日,今日竣事。独坐倦驼庵中,颇觉与梦相似也。暑假后任教何校想已定。在昭弟事若何?陈淑静君嘱作字,且谓写得后交君转交,如到北城来可取去。上课时专为人,假中乃可为自己做些微胜业,望君能写出几篇东西来交不佞一看也。英文读得有兴否?今日在什刹海小书摊上购得美国桑戴克著《英文四千字表》,觉得颇有意思,拟常常看看。知新不能说,且温故耳。草草。再致

    迦陵女弟

    苦水上 七月十八日

    六

    嘉莹女弟英鉴:

    卅六年开岁以来作得诗十三章,计长句十二章,短句一章;又北小令五章及中法大学文史学会讲演稿计六千余字,想俱已见之。比仍时时思有所述作,而体力不支,尚未能动笔也。“李杜的交谊”小文一篇,顷遍翻案头乱纸堆亦觅不得,仿佛记得是在昭棣携去。不佞老而善忘,烦费神以电话向在昭一问。如果在其手下,可嘱其顺便交还不佞,或就近交与小女之英亦得也。又“无弦琴散曲稿”及《游春记》(亦在在昭处),比时常念及,亦希带下为荷。草草,此颂

    春祺

    苦水再拜 三月十八日

    七

    嘉莹女弟鉴:

    刻已解夏,想近况至平善也。不佞衰疾侵寻,自《和陶公饮酒诗》后,久不事吟咏。月底月初间,为人所迫写得论禅语录两篇,亦殊不能自认为满意,见地不真如何能有好文章?颇思放手,而牵于情面,难以解脱。即此便已非复禅门作风,则拙作之与禅相去岂止十万八千里而已乎?一连四日为校中看新生卷子,今日始得清闲。独坐倦驼庵中,忽思拙作古近体诗自卅二年起即未存稿(卅六年所作却有副本),棣假中如无事,能与在昭一同代为搜集誊录一过乎?倘蒙见允,可来小寓取洋宣稿纸,以其便于钢笔书写耳。冯君培先生之散文集《山水》已出版,承见赠,弟如欲看,亦可一并取去。专此即颂

    撰祺

    顾随再拜 七月十九日

    八

    日昨大热,今日又霖雨不止。苦湿是我素,无足道;所异者,今岁苦热殊甚,则向所未有也。放假以来,不曾好好读书作字,作文更谈不到矣。日前辅大校友某君送来冯友兰所著《新原道》一书,初亦悠忽置之,不意昨日连读数章,始觉得著者见地明白,论断谨严,不但非同寻常,亦且非同小可。年来不佞于堂上论文,时时说及“韵”与“品”,而于“韵”之一字,尤为再三致意。不过横说竖说,始终达不到向上关捩子,所以终竟也不是末后句。读此书后,方觉有转语可下。夫天、道、自然三者(亦即是一体),同时是智慧底,亦是道德底。文心之合乎三者之道德底方面者有品,其合乎智慧底方面者则有韵。此语若为钝根人说,苦水尚需再自下若干注脚始得,但为迦陵说,便已足够足够,再多,即为不智了也。冯先生此书,将中国从古至今的哲学及哲学家分别予以说明与评判。“禅宗”一章,尤为径直、明白,为自来说禅者所未有。所以者何?苦水终是慧业文人,不曾穷源追本,冯先生则真内行也。此书本市商务印书馆出售,市价需八百元余,何妨购而读之。此致

    迦陵棣著席

    苦水白 八月二日

    至此书文章,不是文人底,而是学人底,须另眼观之。

    又白

    九

    嘉莹女棣:

    下星期五日(月之十九日)下午五时半祈与再昭同来小寓便餐,尚希勿辞。外致在昭一纸,以不知其通信处,祈转交。拙诗一首相送,当另纸写一幅,兹先寄上一看。余俟面详。此颂

    日佳

    顾随再拜 三月十二日

    送嘉莹南下

    蓼辛荼苦觉芳甘,世味和禅比并参。十载观生非梦幻,几人传法现优昙。分明已见鹏起北,衰朽敢言吾道南。此际泠然御风去,日明云暗过江潭。

    日明云暗乃法眼弟子天台韶国师语也。

    嘉莹棣吟正

    驰庵未是草

    十

    嘉莹弟:

    二日所作书,今午寄到。像片自当珍藏。信则一口气读完,虽然有六页之多。寂寞极难破除,唯一的办法是稼轩老汉所说:“却将千古无穷事,放在愁边。”寂寞之感,最好是没有,倘已有之,便是陆士衡《叹逝赋》上的话:“缘情而来宅。”所以要紧的是不去理会它。此亦谈何容易?如不是神经上起了茧,即便需以工作————身底或心底————去抵制它。以上所说是废话。南京,不佞是一个熟人没有。有个极熟的人却住老虎桥狱里,你当然知道他是谁。不过他之寂寞一定更甚于你,你此刻也决不会去看他。写着写着,废话又来了。校中已放假,于是乎天天写扇面,为的是每一件可以卖个一百万两百万的。老家里来了一位妹妹,日日口若悬河;一位从弟则是“终日如愚”。外甥女才九岁,浓妆艳抹;侄子(十岁了)则木雕泥塑。不佞居然无病,神经底起茧乎?工作底抵制乎?俱是乎?俱非乎?希嘉莹下一转语。

    问你好!并问赵先生好

    苦水合十 七月七日(抗日战争纪念日)

    信写得好,只有“到”处写作“倒”处,是笔误。又信封上的“邺”字,疑当做“业”字。可是我的复信照样带着耳朵哩。

    十一

    秋后开学任课颇多,辅仁、师大及中法三校计共十八小时。既为情面所牵,又为生活所累,遂致如此奔波。年长体衰,何异于自埋也邪?上课不数日即伤风,幸不甚剧,然亦至今未大好,而霜降已过,冬意转深矣,如何如何!

    今日下午得惠寄卢氏领虹宦所刻印书七种,皆向所未见,感荷感荷。卢氏江南才子,夙有文名,然笔下甚庸弱。诗文无论已,即其素所擅长之曲子,亦难使苦水道一声“好”“好”耳。又不佞久不读曲及作曲,今日下午取《山居咏》阅一过,其可取者一如北地鸭梨,只有脆生而不堪咀嚼,反不如《中央日报》所登大作,虽有生硬处,终多远韵也。近又读何书,有新作否?至以为念。不佞暑中写得几篇散文,尚不恶,有两篇发表于天津《民国日报》,不悉曾见之未?开学后带病写得《揣龠录》第十一篇,殊逊前此之精湛,神衰体弱,宜其如是。第十二篇交稿期亦近,然刻正摒档移入新寓,恐终须曳白出场矣。

    天寒珍摄为盼。灯下草此,不尽 缕。此颂

    迦陵吾棣俪祉

    顾随再拜 十月廿八日

    《红楼梦新证》随想————致弟子周汝昌(玉言、射鱼)长函六通

    一

    上次发书次日之上午,即收到大著两册。其时手下正压着一点活需于一两天内做完,所以拆封之后,仅仅欣赏了一下书的封面,并不预备读下去。还有一番意思,说来我不怕你见怪,而且也一定不会见怪,就是:我知道这部书是用了语体写的,而我对于玉言之语体文还缺乏信心,万一读了几页后,因为词句、风格之故,大动其肝火,可怎么好?不意晚夕洗脚上床,枕上随手取过来一看,啊,糟糕(糟糕云云,恐此夕将不得好睡也)。放不下手了,实在好,实在好!再说一句不怕见怪的话,简直好得出乎我意料之外!我是从大著最末的部分读起的,即是从玉言讲脂砚斋评本的“评”那一部分读起的。脂斋是枕霞公,铁案如山,更无置疑之余地。述堂平生不曾见过脂评“红楼”,见不及此,事之当然。却怪多少年来红学大师何以俱都雾里看花,眼里无珍?若不得射鱼大师抉出庐山真面,几何不使史公(云老)窃笑而且叫屈于九原之下也?起个哄,以云老之豪迈,或竟大笑而不窃笑,不过以云老之“咬舌子”,假如叫屈,不知又作何状耳?(自注:云老与雪老为对。玉合子底、玉合子盖也。)

    而又非宁唯是而已。玉言风格之以骏逸,文笔之犀利,其在此书,较之平时笔札(自然以不佞所见者为限),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。概是玉言见得对,所以说得出,而又于雪老之人、之书,不胜其爱好,于是乎文生情,情生文,乃能不期于工而自工。(自注:是“概”非“盖”。“概”云者,述堂不欲自必之辞也。)述堂欲断言:而今而后,“新证”将与“脂评”同为治红学者所不能废、不可废之书。天下明眼人亦将共证述堂此言之非阿其所好也。好笑××氏近日在《人民日报》上发表了一篇文字,居然欲说:一切考证皆是“可怜无补费精神”。不过持此语以评旧日红学家的文章亦或可说是道着一半。该氏亦特未见“新证”耳。使其见之,当不为此言。(自注:写至此,遥望窗外,草木黄落,夕阳下楼,天远无际,掷笔叹息,不能自已。)

    如今且说“新证”此章标题下面加了个“?”,记得仿佛是“脂砚斋即史湘云?”足见玉言之虚心,不欲遽然自以为是。这原是治学的人应有的态度。述堂看来,却以为不必。如今玉言不必过谦,述堂亦决不肯为吾玉言代谦。根据“新证”之引证、之考订,脂砚斋绝对是云老,断不可能是第二个人。即有可疑,亦是云老自布下的疑阵,故意使后人扑朔迷离,不能辨其雌雄。而却又自留下漏洞来,使后之明眼人如今世之射鱼村人其人者,得以蛛丝马足地大布其真相于天下。若问云老当日何苦如斯,述堂答曰:这便是旧日文士藏头露尾的相习成风,云老快人亦复未能免俗。然而如此说,亦是屈了云老。所以者何?云老盖深信自家之评将与雪老之书天地比寿,日月齐光者也。彼不愿俗子(满脑袋封建和教条的人)知其为出自自家之手,而又决不肯使眼光四射(不止射“鱼”而已)、心地纯洁如吾玉言其人而不知其为出自自家之手者也,藏头露尾云乎哉,果也,百年(?)之后,枕霞外(?)旧(?)史得一知己————此非偶然,亦非皇天不负苦心人,历史发展、势之所必至也。此玉言所以不必过谦,而述堂亦决不肯为吾玉言代谦者也。

    可惜“新证”此时不在手下(为系中一同仁借去了),不然,述堂将于可能之处,一一抉之,为玉言助喜。于此,即有人谓述堂是玉言的应声虫,亦在所不惜。于此,即有人谓述堂与玉言在演双簧,亦在所不顾也。

    廿七日写至此

    有人疑脂评笔墨庸弱,未必出云老手:此误也。大观园中诸女同志皆苦不甚高,不独云老为然,而在尔时,固已凤之毛而麟之角矣,此不足为诸女同志病。又脂评所有差别字,皆得玉言校正,云老九原有知,定当感激。唯私意此诸差别,未必尽是抄书人之过。向日女性为文,颇爱作别字,云老或不例外耳。

    又白

    今早大雾弥天,近午不散,诵义山“秋阴不散霜蜚晚”之句,为之慨然。又骨疼鼻塞,恐是伤风之象,拟赶速结束此函,以便将息。下文或将更形草率,玉言勿讶。

    “新证”就本“记”考定雪老生卒年月,并证明本“记”中事实是编年写出,才大如海,即亦未敢奉承,要是心细如发。此等工作,除玉言外,亦复谁人做得?至为证明当年“芒种”,并万年历亦用上;可知吾辈文人博学多能是极本分事,但不可与痴人说梦而已。

    要之,“新证”是本“记”的铁的注脚,且使读者得知雪老当时创造是如何的适合于今日所谓现实主义。若说射鱼是雪老功臣,即未免抬他“玉兄”,屈我玉言。述堂于雪老到今仍是半肯半不肯:肯者,是他的“贤美”;不肯者,是他的“未学”。如谓其“未学”是时代局限性,述堂亦难于轻轻放过他。即以文辞而论,述堂亦时时嫌他忒煞作态,特别是其四六;作呕当然不到的,然而每一见之,辄觉肉麻,此肉麻之感,亦且与述堂之年龄以俱增。难道述堂真地老了么?玉言于此,于意云何?

    述堂以上云云,不免以爱憎为去取。然而“红楼”一书,佳处在白描而不在雕饰。玉言于此,当有同感。即如“新证”所举“玉兄”出祭金钏“一弯腰”云云,实是雪老天才底光辉灿烂处也。(其余自然可以类推。)附带一笔,玉言此处引拙作一段,来书又致歉意,此则未免谦之过当。所以者何?“新证”如此好书,而采及谬见,则述堂“与有荣焉”也已。

    现代人为文好讲究作品中的思想性。“新证”的思想性如何?述堂自家的思想性尚不能正确,故亦难于下断。唯浅见所及,“新证”一书于思想性方面,的确做到了“可以无大过矣”。若夫掂斤播两,吹毛求疵,则大风吹倒梧桐树,自有旁人说短长,而述堂不与焉。

    曹颊进龙袍,被雍正帝训了一顿,玉言于此下,曰“可怜可叹”,此似不可。盖今世之判断事理,一本理智,是是非非,一一分明,不需怜他,亦不需为之叹耳。玉言云尔不?

    至于其他意见,以原书未在手下,又未曾精读数过,此刻随想所及,随手写出,容有未当,玉言察之。

    “史料编年”过于求备,颇有“贪多”之嫌。将来必有人焉出而指摘。(鲁迅翁当年作“小说史略”,而“溢”出了一部“小说旧闻钞”。如说“新证”相当于“小说史略”,则“史料编年”章中之材料,太半皆“旧闻钞”耳。)深望再版时之“考殿最于锱铢,定去留于毫芒”也。此其一。

    行文用语体,而兴之所至,情不自禁,辄复夹以文言,述堂不在乎,亦恐有人以为口实。此其二。

    行文有时口风逼人,锋芒过露,此处不复能一一举例,切望玉言自加检点。此其三。

    续有所见,当另作函。

    玉言贤兄过眼

    述堂拜手十月廿八日午刻

    文中,忘记何处,“餍心”之“餍”排作了“ ”,“ ”是“恹”字,与“餍”似有别,“餍”之本字是“厌”。《孟子》:“此其所为厌足之道也。”正作“厌”。

    兄见赐之一部,中有“败叶”,如有多余,能再赐一部否?

    又白同日

    参加了政治学习归来。(这学习,王主任原本不让我参加的,而且也已得到领导上的许可。因为从本周起,四年级生有六周的实习,我就闲下来。左右是闲着,乐得学点儿本领,所以决意参加了。复次,倘不是有闲,这封信也就写不起来。)吃过五点到此时习为惯例的点心,觉得气力兴致一切俱好,再写几句,以当长谭。如其兴尽,随时阁笔,明晨续写。

    题签(注:题签:指“新证”初版封面之书名题字。此题字是周汝昌集老师顾随的字而成,但事先并未告知老师,故顾随此信生出以下一大段关于题字的揣想。),来书以为颇似默师大笔。述堂乍见,亦以为尔。细审之后,真应了禅宗大师一句话:“虽然似即似,是则非是。”最大的马脚是:出锋皆不健不实。(悟得此一句子,便明得默老笔意,亦且明得使笔之法。不得轻易。)“梦”之末笔,“新”之末笔,皆可以证吾言。试取新版《水浒》及文怀沙《屈原集(?)注》题签比并观之,(京注:原信在“浒”字最末一笔及“屈”“原”二字的撇上都画了圈。并于纸页上方写有“自注:圈处指出锋处也。”数字。)玉言聪明绝顶,必能了然于何者为出锋,何者为健、为实。至于“梦”之“ ”头作“ ”,“ ”字右文“登”上之 作“ ”,确是默老结体之法,然而不熟不精,勉强之迹宛然在目,绝非老师亲笔也。述堂曾再三寻绎:此五字如不出于老师,毕竟出于何人?此一问题,有三种假设的解答。其一,出于弟子,如非亲炙,亦必私淑(否即不能如是之亦步亦趋也),唯不能指名以实之。其二,出于某世兄,盖默师哲嗣皆学父书,而名令年者侍左右最久,可能为此君。其三,出于平君夫人(师母也,姓褚,名保权,平君其字)。冯至说:平君书学老师,殆可乱真,然乱真云云,在他人或然耳;瞒不过述堂的老眼也。以上三假设,第一,今世除孟子铭武外,难得有别人,故此一假设可以不立。第二,令年世兄向不曾闻作过此种笔墨(谓题签也),亦可以废而不用。然则其果真出于平君夫人乎?意者,老师偶而倦于命笔,遂令平君夫人书之;或平君夫人素亦喜读《红楼》,老师亦遂令其与吾玉言结此一段文字因缘乎?不必如此,但做如此想,述堂亦不禁“喝一声彩不知高低”矣。(述堂喜幻想,此段文字遂落人唯心论。然亦不顾也。)

    津门自农历八月以来,秋高气爽,美丽无既。中秋节后,曾与内子至谦德庄人民公园(是旧时李善人家园否)一游,不必以拟京中之北海、中山,要自不无其可取也。

    草草又尽两页纸,总不如面谈耳。

    羡廿八日灯下

    由于玉言“新证”之业已杀青,而想到述堂“说红”之尚未脱稿,是以今晨便不急于发信,且再写此一页纸。

    “说红”于出京前只写到“大观园人物分”中之二木头,尚未到三、四两位姑娘,遑论林、薛?到津后,初是奠居未定,后是业务相逼,当然不能续写。阁置既久,乃并初命笔时之腹稿亦抛到爪哇国里去了,即要写亦无从写起。初起草时,曾拟得节略曰某“分”某“分”者,寄呈玉言,想仍在箧中,得暇希录副寄下,以便揣摩。总之,有玉言之“新证”,便不可不有述堂之“说红”,既并驾而齐驱,亦相得而益彰。唯是“说红”行文用语录体,支离即使未必,怪诞要是不免。好在写成之后,只预备出示知交如玉言辈其人。若夫鼠目寸光、无识下士未必能见得到,即使见到,亦笑骂由它笑骂,好“文”我自作之而已。

    “红楼”一书文评,最不易作,今得“新证”便省却许多手脚。何时能有人整理“脂评红楼”而印之?(此事要亦非吾玉言不办。)俗本可厌,诚如尊言。

    述堂廿九日早

    “说红”暗中摸索,颇有与“新证”互相符合处。虽不必即诩为“大略相同”,私心亦时时窃喜也。初拟即以未完稿寄奉一看,继思总不如写竟之为得。亦且此间明春便开小说讲座,写出,正是一举两得耳。

    “说红”亦只是分析“红楼”中人物性格,尚未能专力批评雪老之文字也。

    二

    玉言贤兄史席:

    今日晨起策杖出至校门外买火烧及油炸果。(果字如此写是本字,俗以食旁,决是后起。都中乃曰油炸鬼,“鬼”盖“果”之音转。今吾乡犹读国若鬼也。又居京前后近卅年,独不喜食彼中之烧饼油炸鬼,以为淡而无味,虚有其表,廿余年前客津时,正在废止朝食,遂与此二物交臂相失。此次来津,一尝之后,几乎成癖,隔日不食辄复相思,如忆良朋也。)将以佐蜂蜜牛奶冱鸡子做早点,路过收发室(此必经之路,非绕道也),又得月之廿一日手教。昨已有长函寄奉,本可暂不作答,而点心茗饮之后,寒斋独坐,甚无意绪,又天气阴沉,渐感秋之已老,冬之将至,内子此刻正在忙于准备午餐,四顾环视,无人共语,故复草此书,不独自作排遣,亦将令吾兄于索居离群之际,得以暂时破闷耳。

    来书谓“新证”泛滥四十万言,虽小有创获,实亦无聊云云。私意以为泛滥或诚有之,特以“史料编年”为甚,此于前书中已有所论列,兹不絮烦;至于创获,决不为小,所谓小,玉言自谦,谦而又谦,谦之过当,遂乃自小之云尔。此非故为称誉,更非阿其所好,玉言不信,予别有说。

    先决问题是“红楼”有无价值,今世之人已公认“红楼”为不朽矣。然则玉言之“新证”于雪老之人之书,抉真索源,为此后治红学者所必不能废,则大著与曹书将共同其不朽,自不烦言而解;创获纵小,终是创获,况其初本不小,使无玉言之书,世人至今或仍将高改“红楼”与金改“水浒”等量而齐观之矣。即此一事,已复甚是了得矣,而况其不止于一事而已邪?兹意已于前书中略发其端。既明斯义,则“无聊”一词压根儿无从说起。此而无聊,将必若之何而始为有聊乎?下车间乎?修水道乎?抑将日日赤口白牙、大嚷大叫其抗美援朝乎?节约增产乎?为人民大众服务乎?进而至于马列主义文艺理论乎?其他等等乎?即以此时之述堂论之,自上午起草此札,断断续续乃至上灯(下午往听此间蒋教务长之粮食供应计划报告,未能续写),天阴如墨,夜寒侵肌,尚复挥笔疾书不能自休,将以寄似数千里外之射鱼村人,有聊乎?无聊乎?如此而尚有一毫发之聊(此一句非谓其无,正谓其有),则吾玉言之“新证”之有聊也大矣,而玉言顾犹自小之耶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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