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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朕不怪你,你是为朕好,可朕就想知道,她……她到底……”一阵急喘扰乱了他的话语,皇后静静地听着,半个身子软了下来,跪在冰冷的地上,大殿上只有她一道纤弱的身影,凄清难言。

    自玉督之战起,先是白巍战败,自刎西州,皇上跟着就心力交瘁,重疾缠身,朝中一面进行改革自新,肃清楼氏一党,另一边端王却不安于室……她在这殿外熬过了多少岁月?

    锦样年华水样流,她的一世,只落得这样一个暮色中的皇宫,还有袖中这样一道轻薄的圣旨。

    皇后微怔,只是道:“皇上,臣妾还是在这里陪着您吧。”

    皇后悚然,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,忙道:“臣妾失礼。”

    “禀娘娘,皇上急召,太医……太医说请娘娘快去,再晚可就迟了!”

    手中受痛,心中,却好像比这还痛,胸口似乎有什么要咆哮而出,而当她张口,那咆哮却只是一声温柔的话语:“皇上……已经过去了,那已经过去了。都已经五年了啊……”

    皇后正想说话,却被他眼神制止,缓过一口气,郑锍接着又说:“舒氏是个隐患,可现下却可以暂时不理,如果同时对付舒氏和端王,反而让他们联起手来,那我郑氏的江山可就不保了。两权相害取其轻,其中道理,你应该清楚才是……皇后,宣儿年纪尚幼,我立他为储,不知有多少狼子野心蠢蠢欲动,皇后你日后切忌妄动,只能徐图之,先杀端王,再灭舒阀!”

    “皇上,”皇后放开压制郑锍的手,“臣妾当年试探过她,她说本不是凤凰而以入得帝王家,是她自己放弃了这些,不是皇上的错啊……”

    五年之中,她在这个殿中,看着郑锍一日日地虚弱,一刻刻地衰老,只觉得这样的日子如此漫长,无边无际……就这样把心给熬老了。

    进出这殿中也不知有多少次了,可是这一次,她就如同第一次来这儿时一般,忐忑不安,心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喊,心直跳,欲跳出胸膛。殿内空旷深幽,没有半点声音,知道皇上只传唤了她一人,屏退左右,她慢慢走入内殿。

    郑锍自病后,脾气一向不善,皇后无奈退出帐外,伏地一跪:“臣妾告退。”帐内悄无人声,她慢慢起身,拿起搁在一旁的圣旨,手指微微颤抖,收进袖中。收拾好心情,转身离开。一路踩着琉璃光彩倾洒的青砖地,走出空空荡荡的内殿。

    “公公助我!”

    郑锍看也不看皇后手中的纸,只是道:“你看看吧。”皇后抖着手,抑制不住心中的忧虑,惊慌,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措,缓缓展开纸,那几行字,她看了足足有半盏茶的时间,柳眉折起,道:“皇上要调动南军灭端王吗?可,可这样一来,不就是,逼他反吗?还有舒家,在玉督战中立了功,皇上……皇上却要……”

    回到凤仪宫,早已掌了灯,偌大的院中散落了明珠似的光亮点点。摒退了左右,皇后一个人独坐在殿内,看着那烛火明暗间交错地晃动,映在宫墙上银灿生辉,静默地想着心事。

    御乾殿外古木参天,春日融融的阳光洒在枝丫间,嫩绿如翡翠,只是走近了,鼻尖窜进浓浓的药味,阴郁随着药香散在春荫中。皇后踏进殿中,凝神看去,那殿内用琉璃采光,只把光线剪成了一束一束,那形态像是女子高盘的发髻之上垂下的发,极具风情。

    皇后挑起眉:“谁?”

    郑锍又唤:“是皇后?”皇后应声。

    宫女却在这时跑了进来,皇后心头烦躁,冷声道:“不是让你们都退下了吗。”宫女伏地一跪,硬着头皮禀告:“德总管在殿前求见多时了。”

    德宇从她的口型中读出这句,凝重地点点头。

    皇后颤着身,唇畔微张,眼中晃过五彩,头胀欲裂,心中只是念道:他知道,他都知道,他都知道……

    郑锍不再言语,皇后拿起床沿边的锦被,轻轻盖在他身上。殿内采光极盛,帐内纤毫毕现,床上人脸颊苍冷,下巴尖尖,整个面上浮着青色。她看着他的脸,胸口就像闷鼓被擂了一下,沉重无声,忙撇过头,以袖遮面,擦去面上泪滴。

    “来人,摆驾!”她开口,声音异常沙哑,压抑着,却又坚定万分。

    可这一声唤,她等了足足有十年了。

    “皇后,”郑锍打断皇后,面色苍白比纸更甚,右手微微抬起,“朕知道,晋阳余言禾是你的助力,你当得好好扶持,以后在朝中必能成为你的坚强支柱。三代老臣,严纲,对我郑氏最为忠心,他日宣儿登基还要靠他等老臣。你记住,主弱臣欺,一防功高盖主,二防主弱臣强,三防皇室宗亲……端王目前羽翼渐丰,早有不臣之心,趁着他现在毫无防范,一举灭之,倘若错过这个时机,我一旦离去,你孤儿寡母,又如何是他的对手……”他一口气说了许多,似乎已经疲惫,眉紧紧拧起。

    “娘娘,羽林军曹统领接了娘娘的旨,在宫外等候了半日了。”德宇道。

    走出长门,一众太监宫女早已等候多时,见得人影,黑压压跪倒一片。皇后倦极,摆手道:“回宫。”

    心犹如被凿了个洞,空洞洞的,痛地揪心,皇后勉强带着笑点头:“是,臣妾自会转达。”

    “是她!”她低呼。

    殿中突然静了,除了皇后的哭泣声,什么都没有了,刚才的挣扎和叫喊,仿佛都是幻觉般的退去。皇后抬起头,泪水迷蒙了双眼,郑锍静躺着,皇后手心触到些许湿暖,仔细一看,郑锍的面上,竟有湿痕。

    “姚莹。”

    她方才还精神不济,思绪不齐,听得这一声叫唤,心下阵阵发凉,人倒清醒过来,面色阵红阵白,眼前锦被明晃晃的黄,亮地直扎眼。她抽回手,这一下用力极大。

    “这五年来,皇上病重,脾气暴躁,本宫有事要报,常常是公公给予方便,也多番在皇上代为美言,今日公公又赶到这里为本宫筹谋,公公所为,实在让本宫费解。”

    德宇淡淡一笑,皇后直盯着他看,微微一低头,耳边的珍珠点点晃动,灯光下隐泛起银色光芒,半边脸庞的轮廓,酷似记忆中的一个人,也是那样笑着低头,便带过一道淡银色光芒。德宇微微闪神,因不知想起了何事何物,而有些怔忡,口中不觉答道:“受人所托。”

    “杂家认为皇后应该让羽林统领于宫外随时候命才是上策。”德宇介于中性的嗓音既不尖锐,也不低沉,清脆如玉鸣,不疾不慢的说来,让人安心。

    “朕知道,你和他们瞒着朕,不让朕知道……”帐里模模糊糊,声音淡地只成一线。

    皇后折起秀眉,这才想起以防不测下的旨意,道:“让他退了吧。”德宇听到旨意并未动,静立殿前。皇后见他毫无反应,不由大怒,目光冷凝地射去:“本宫的旨意你没听到吗?”

    皇后哪里还忍地住,泪水决了堤似地流,她掩起面,支起身子,跌跌撞撞地急步离开内殿。

    郑锍惊醒,睁开眼:“嗯?”

    “皇上……”皇后低喃,眼泪不知不觉地掉落,“皇上龙体为重,朝中大事自有,自有……”她心中焦虑,一时间竟想不到朝中还有何人可说。

    殿内空幽幽的,回荡着她这声“谁”,德宇伫立不语,皇后目光刀似地在他身上转着。心里不停地思索,春夜的风犹是带着陡峭的寒意,呼呼地吹进殿中,晃地宫灯乱晃,搅乱了一殿的明暗。万千的念头和线索在脑中转过,皇后心头越加混乱,只觉地少了些什么,蓦然,电光火石的一道亮光划过脑海。

    殿外阳光明媚,端的是春光如练,暖气融融。院中宫人都被遣走了,她看着落落空无的院子,嚎声恸哭。

    各人都回过一口气来,几个宫女上前,看清皇后的模样,都是一惊,不敢多言,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皇后。其余人各司其职,留守在御乾殿外。皇后身软无力,由宫女搀扶,走出几步,又回过头来,殿前的朱漆填金门暗沉沉的,不复往日绚丽色泽,像是蒙上了紫黑色的烟雾,阴冷冷的,这暮色如漆,勾起她心中寒意,心中如潮翻滚,却又是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
    郑锍大为震怒。舒阀值此时自荐,无奈之下,郑锍命舒豫才为将,在西州领兵,阻弩王耶历南征步伐。舒豫才方及弱冠,天文地理无所不精,尤擅兵法。其手段残忍,战场上无所不用其极,弩王对其也莫可奈何,两人在西州对峙五年,大小征战近百场,戍边百姓苦不堪言。天载十年秋,弩王耶历身感不适,遂退兵。同年冬,两国和谈,西州之外,桐戍,图轮番,督城三地割让弩族,两国休战。

    “两人?还有一人是谁?”

    “禾楚……”

    “皇后,你告诉宣儿,朕不是个好父亲……朕要留下你们俩,继续在这皇位上争斗。只是我有句话要留给宣儿,告诉他,皇位,是刀箭上的蜜糖,只要贪恋那种甜蜜的滋味,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,而旁的人都避着,让着,这滋味,太过寂寞了……”

    这一团乱麻终是被她理清了,死死盯着殿下垂立的德宇,她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剪卡擦剪了道口子,许许多多的东西一件件地往下落,落地多了,心头就清楚了,同时也轻了,轻地不胜一羽。

    玉督之战持续五年,启陵皇帝郑锍忧虑过甚,恶疾缠身,病情时好时,太医束手无策,正值万物回春,百花怒放时节,两国休战调养民息,郑锍却在此时病入膏肓,药石罔顾。

    皇后木然地任他箍着手,郑锍越抓越紧,神色慌乱,似乎想拚命抓住些什么,而一切又显得这么徒然。

    德宇搀扶着她,一步步走下殿。

    他递来得手只有咫尺的距离,她抿着唇,面现豫色,却有些不敢接,那是一种惧怕,惧怕这种让她艳羡的命运此刻就这样轻易的展示在她面前。

    “罢,罢了……你退下吧,朕不想知道了,”帐内人喘着道,呼吸已用尽了他所有力气,嗓子沙哑,耗了半晌,他才艰难地挤出一句:

    她在他心中,原是假的真的,都不占分量的,得到的只有名分而已。可如今他去了,她才知道,他有多大的分量。他没了,她的最后一份支撑都没有了,眼前纷乱一片,身后茫茫,两处都是空的。

    皇后不语,上上下下把德宇看了个透,不由疑惑,他从不是她跟前的人,也不曾得她好处,为何处处帮衬她?这话里话外,都是为她做打算……

    殿中宫灯全熄,悄无人声,风过簌簌如哭,漫天的黑,沉沉地陷入这殿中,只余下那一抹莹白的签笺,薄如蝉翼。风吹起,它翩飞,扑上镂金凤纹的宫壁上,又徐徐滑落。

    “皇上……皇上……请不要再想了,都过去这么久了,过去这么久了啊……”皇后哭泣,“皇上,楼相不会回来了,那一箭,什么都了结了,楼相他对权力最是不舍,可是为了归晚,他什么都可以舍……皇上,请不要再想了,他们不会回来了,不会回来了!”

    那张素白的签笺被她一脚踏过,她却半点不觉,眼睛直视前方,一步比一步稳健,一步比一步踏实,一步比一步雍容。

    凤仪宫的殿门慢慢在她身后合上,咯吱咯吱地作响。

    想着不由心酸,她无声地轻叹,转过身,瞥到郑锍明黄色的衣袖露在被外,伸出手,温柔地掖进锦被中。就在她神思恍惚间,被中的手倏地一把抓住她的腕,心“卜通”的一声巨响,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。

    郑锍没料到她会这样说,抬头仔细地看了一眼,恍恍惚惚的。胸口渐渐淤塞,气息不平,他连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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